cuiyayu_

你是我深处种种不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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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哲】人潮以沫(04-06)


RPS,伪现背,破镜重圆。

前文见合集。



 

 

04


 

“还是立领那件白色的会更好吧?”

 

中午十二点半,时钟在石英表盘上又走一圈到达分割线,指针顶上那颗微微反光的黄色钻石被阳光漂得澄亮。龚俊站在酒店房间的镜子前又换掉一件衬衫,微抿着唇展开熨烫平整的另一件,一边扣纽扣一边扭过头询问造型师,修长细瘦的指节垒起来像一把白玉雕琢的箫管,西装长裤裹住的窄腰显得肩背平直开阔。

 

“都很好,”造型师手上还垫着粉扑,捏着唇刷讲到,“黑色那件比较沉稳,白色要衬的你清秀一些。”

 

“那就白色。”

 

龚俊一锤定音,选好衣服后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任对方继续给自己添补上早樱般的唇色,描摹完毕后的眉痕深深。他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前,低头看一眼时间,又把表盘扶正,两边拇指绕来绕去对得很心不在焉,造型师垂眼看他动作,片刻后又抬头继续勾勒,含着笑轻轻问,怎么了,今天那么紧张啊?

 

“啊?哦。”龚俊猝不及防被提问,愣了下才想起来要回答,抻平了肩膀讲,“没有,没有紧张。”

 

“你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挑衣服挑半小时,选双鞋又选半小时,还说不紧张。”化妆师是龚俊自己长期合作的姐姐,天长地久也成了朋友,对于他的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胛要他放轻松,弯腰开始为他整理头发,同时想说点玩笑话活跃气氛,好让龚俊能够调节好心情。“怎么,”她问龚俊,“有死对头要见面啊?”

 

“没有啊,姐,你别乱说。”龚俊嘴角翘了翘,嘿嘿嘿笑着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地表情,语气里含着三分无奈,黏糊糊叫人姐姐时候像是在撒娇。“我能有什么死对头啊?”他说。

 

“那就是有好感的人咯?”姐姐边给他夹头发边讲,“哎呀,我又不会说出去,看你走个电影节红毯搞的那么隆重,就想八卦一下嘛。”

 

“不是有好感。”龚俊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再次理了理袖口,下摆褶皱用手轻轻压平,小心翼翼捻起一根掉在睫毛上的碎发,鼓起腮帮子吹掉了,反驳的很认真,迎着满窗日色正正抬起头来。在国外那段日子龚俊忙着拍摄没好好休息,饮食也不太习惯,如今看上去又瘦了一些,也显得更英俊,龚俊对着镜子笑一笑,试图找出一个最漂亮的弧度来,动作看起来很可爱,边笑边强调:“是很重要的人。”

 

“谁啊?”化妆姐姐猛的被吊起来兴趣,探出头来问他,“我认识吗?”

 

“嘿嘿,”龚俊小小得意地笑了下,眼珠滴溜溜乱转,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讲:“不告诉你。”

 

上海昨夜的雨没持续多久,淋湿整座城市的同时像是将夏日烦闷热气都洗过一遍,自湿漉漉地面里酝酿出清爽的风来。龚俊坐最早一班飞机赶过来,落地时候大多水渍早已经干了,周遭万物都看起来格外生机勃勃。

 

一点半左右他做完造型从酒店出发,沿途灿烂日光错落,龚俊破天荒没戴耳机,听歌也没心情,交叠掌心搓来搓去,哼着歌足尖在车内没规律地乱点。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龚俊侧过头看了窗外不下十次,拿起过二十次手机,闭着眼时不时深呼吸。

 

“你说我会遇到他吗?”离主办方规定好的艺人停车入场地点不到两百米,龚俊突然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助理,目光殷殷地问。

 

“应该是不会的,”助理翻了翻流程表,一五一十回答:“张老师是宣传大使,会入场的比较早,还会跟主持人有很多互动。我们剧组的时间被安排的比较靠后,那时候他应该已经进内场去准备了。”

 

龚俊塌着眉毛不讲话,明明是足够大杀四方的凌厉长相,偏偏就被他做出一种很乖的可怜神态来,虽然是早就知晓的结果,在听着助理又一遍重复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失落,不自觉嘟起嘴,轻轻地说,要是能见面就好了,哪怕打个招呼啊。

 

车门拉开后外面的嘈杂声也涌进来,挤挤攘攘的粉丝区域里举着各式各样的手机镜头,焦点对住他脸的同时爆发而出的欢呼声惊天动地,长枪短炮闪个不停。龚俊挂着笑朝所有人礼貌挥手,仰起脸时候目光莹莹远眺,嘴角弯得像玫瑰花瓣的香甜边缘。

 

他被人群簇拥着走进会场,在外人散去后的第一时间敛了神情,微微弯腰凑在助理肩旁,用手背挡着嘴型讲,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见面了,我没想好打招呼时候要怎么说。

 

红毯流程其实很快,导演和男女主走在最前,龚俊跟着制片方在后排等候,因为身高原因自动让到了众人后方,挺拔英俊如一株出类拔萃的白杨。采访环节他笑着没说几句话,然后就是入场落座,再后来不知是上天如愿还是命运使然,直到上海电影节第一天的整个开幕式结束,龚俊果然没能和张哲瀚碰上面。

 

“这不应该,”龚俊皱着眉头坐在台下,噼里啪啦给助理发消息:“他是宣传大使,怎么会不上台?”

 

助理回了他一串省略号,收获一堆狗勾哭泣表情包,隔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问了一圈其他人之后回复他,张老师上过台了,说了开场白,后来提前去了另一边参与电影节评委们的其他相关工作,那时候你还在外面等着走红毯,错过了。”

 

龚俊牙根咬得咯吱作响,鼓起腮帮子生闷气,想说“真狠啊,连远远看一眼的机会也不给我”,思前想后又觉得不能怪张哲瀚,也不是他的错。龚俊默了默,把打完的消息又删掉,改成骂主办方,想说他和张哲瀚的工作室又没暗示过什么不愿同台的默认潜规则,哪里用安排得那么心机,哪里都要擦肩而过。

 

正在输入的状态显示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把手机锁屏,什么也没再多说。

 

电影的导演姓陆,与龚俊是老熟人,对他有过知遇之恩。当初电影筹备阶段就曾来敲过龚俊的档期,想请他出演男主,奈何龚俊的档期不太能排得开,剧情也不太合适,几次三番商量后团队还是决定辞演,改成特别出演其他角色,编剧还曾为他专门修改过部分情节。为此龚俊经常甘肃深圳两头跑,一个月里生生熬瘦了十斤左右,在剧中饰演一位清瘦乡村干部,枯瘦如一株攀岩而生的野草。

 

开幕式上龚俊跟陆导很久不见,笑着搂肩拥抱,席间一直在寒暄。结束后艺人们都沿着通道往外走,工作人员涌上来包围周身,龚俊刚接过纸巾擦了擦汗,一回身又被人叫住。陆导笑着专门过来感谢他,两人相互挨着肩聊天,龚俊祝对方票房大卖口碑不错,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邀请函。

 

“是个这次电影节的电影人小聚会,就在今晚,”陆导讲话很和蔼,近五十的年纪,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大多数人都好,揽着龚俊的肩膀说:“很多导演都在的,龚俊,你要是有时间一定来。“

 

龚俊其实订了今晚的航班回北京,明天要进摄影棚拍一支品牌宣传片,闻言还是双手把邀请函接过来,没多讲什么扫兴的话,微微弓着身说感谢,又说放心吧陆导,要是能挤出时间我一定不会错过。

 

对嘛,不是要拉着你去应酬,来多跟同龄人一起玩玩儿也是好的,龚俊,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你也该放松一下。陆导笑呵呵地,慈祥如一尊弥勒佛,像是怕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又接着列举出来很多人:“像是这次电影节的那些青年演员,什么评委啊、宣传大使之类的,他们应该都会来的。”

 

通道很长,女艺人们的曳地长裙层叠臃肿,龚俊扶着陆导礼貌避让着,原本还能谈笑风生,在听见宣传大使四个字后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挽着陆导的手臂呆呆立了几秒,瞳孔懵懂着睁大。陆导在出门后和他告别走向自己的车,龚俊捏着邀请函随人潮逐流,薄薄一张纸恍惚千斤重。

 

经纪人还在身旁喋喋不休之后的安排,交代他航班的起飞时间,龚俊屈腿上车,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在车门关闭后突然开口,看着助理说,能不能帮我改一班明早的飞机。

 

你疯啦,经纪人抱着ipad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说你知道你这样会有多赶吗?龚俊,你别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睡过觉。

 

“我知道,”龚俊扭头看向他,身形被西装裁剪得颇为引人注目,像随身携带光芒走来的阿波罗,脸上平静得没什么表情,唯一双眼睛灿灿,目光直直无遮无拦,说,“可张哲瀚也会去诶。”

 

“龚俊。”经纪人扶着额头忍不住想要骂娘,忍了忍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在保姆车驶出地下车库之后认真劝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套路,劝人时候当然会说得很好听,其实根本模棱两可,况且陆导刚刚也说了,只是“应该”,张哲瀚到底会不会去谁也说不准。

 

“我知道的。”龚俊点点头,眼里还是亮晶晶的,非常诚恳地望住她说,“可那是张哲瀚啊。”

 

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张哲瀚啊。

 

 

 

05

 

聚会设在上海一家知名星级酒店的高层宴会厅,对着装没什么要求,纯邀请制,内里挑高打通两层,做了旋转扶梯。

 

龚俊到的很早,换了件深蓝色衬衫显得皮肤更白,领口露出修长脖颈线,外面搭了薄薄一件灰白色的休闲外套。他在电影方面没多少认识的熟人,只在老板和剧方引荐下见过些导演,进场后随手和相熟的朋友打了招呼,揣着兜感到些局促,索性端了杯上二楼,倚着雕花栏杆和朋友坐到一处,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一起,低头便能望见大厅出口。

 

那杯香槟被龚俊直接留在了桌面上,他没什么胃口,一分钟瞄楼下七八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朋友们聊天。又过了十多分钟,进场的演员明显多了起来,龚俊指尖叩着桌面敲敲打打,眼神盯进又一波踏进来的人潮里,自此再也错不开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混在其中的张哲瀚。

 

很奇怪,龚俊一边盯着张哲瀚的移动轨迹一边分神来想,人的记忆真是一本很靠不住的记事簿,记住好的,擦掉坏的,把爱一个人写成习惯后就再难忘掉,不然怎么会那么久过去了,他依然拥有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张哲瀚的能力。隔着屏幕看和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张哲瀚本人看上去比演唱会时候更要瘦,重新留长的半长发烫了卷扎起来,长卫衣空荡荡挂在身上,手只堪堪露出个指尖。

 

龚俊眨眨眼,感觉张哲瀚这个人突然之间都变得很薄,像一片隐隐绰绰的纸月亮,一不小心掉进水里就要完蛋,化开来什么也捞不见。

 

他坐在二楼高处,望住张哲瀚望到一眼不眨,原本一直烦躁着不停敲响的指尖驻立不动,或者说连带着他整个人也无法再动弹,变成一只随张哲瀚动作而动作的提线木偶。朋友察觉到他不对劲,撞了撞他的肩膀,问他发什么呆,龚俊茫然地把脸转回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太累了,最近很久没好好休息过。

 

然后他就开始数,对准腕间一圈圈不停奔走的表盘,注视着张哲瀚的身影开始计算,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张哲瀚比他晚到十一分钟,进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够半小时,期间跟着上海电影节的主办方见了很多人,喝掉五杯香槟,握了十三次手,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至少二十多个人相互寒暄,此时此刻依旧聊得正欢。

 

龚俊数到这里,远远望着张哲瀚的侧脸蹙起眉头———怎么回事,张哲瀚现在那么能喝酒了吗?

 

同桌其他人此刻也都明白了龚俊的心不在焉,很体贴地不再把话题往他身上抛。腕表仍旧工作的兢兢业业,分针又划过去两个数,龚俊在看着张哲瀚又喝掉第八杯香槟过后终于很明显地坐立难安起来,慌慌张张站立,倚着玻璃外墙探出大半个身子,看着张哲瀚的侧影遥遥,灯火在浅色酒水里转啊转。朋友在身后拉他一把,说龚俊,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去做,不用陪着我们。

 

龚俊两手张开贴着大腿,闻言低下头挠了挠耳朵,像是不知该如何抉择,再回头看见张哲瀚被挤在人群里,身影淹没成小小一只,想了想还是和朋友说抱歉。他迈开腿沿旋转扶梯而下,边走边挽起衣服袖子,奔向张哲瀚像奔往一片期待已久的山林,像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有多想和张哲瀚见这一面。

 

管弦乐队换了曲子,长号吹奏《Lady fingers》,往来身影交错,龚俊侧着身子穿山越海,一步步朝着张哲瀚靠近,每走一步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在离张哲瀚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来,突然间想到自己其实没想过该怎么和对方打招呼,张哲瀚的身影此刻近在咫尺,而他却连句不要落俗的问候语都讲不出。

 

张哲瀚恰好在此刻转过身来,龚俊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这么直挺挺站着与他对视,人潮汹涌,灯光音乐簌簌扑落。张哲瀚左手捏着高脚杯,右手随意插在兜里,什么都没说,只稍微歪了歪头看向他,龚俊抿了抿唇,有一瞬的尴尬,最后还是认命般呼了口气,在张哲瀚的注视下走到他身边。

 

张哲瀚的目光随着他站到身旁来而落定,微微敛着神情看向龚俊的胸口,轻轻说,我以为你不会想过来和我说话。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龚俊听得脑袋发懵,张口想问“你是不是早就看到我了”,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只皱着眉头直接伸手去拿他手中剩下的半杯酒,拎着杯口随手放到旁边的托盘上,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多吗?张哲瀚耸耸肩,被拿走酒杯也不生气,昂起头看了看龚俊的脸,眼神顺着他的下颌骨线条掉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数,”他很无所谓地说,“不小心忘记了。”

 

“哦。”龚俊点点头,不是很敢碰他,顿了顿又说,“下次别喝那么多。”

嗯,张哲瀚小声答应着。

 

其他人早在他俩挨近时候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味,很识眼色地先走了,在他俩周围留出些空。龚俊朝着张哲瀚又走近一些,也很手足无措地插兜,看见张哲瀚低头时后领口露出来的脖颈,自耳尖开始泛起酒气氤氲出的红,颜色暧昧连成一片。

 

张哲瀚,龚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张哲瀚便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里那层水色像晚风吹拂中的湖水,红晕开始朝着脸颊两侧蔓延。龚俊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他的手臂,即使明白张哲瀚也不是很需要,但依然握住了,过了一会儿发现张哲瀚没拒绝,便朝着他弯下腰来,侧着身挡开大部分他人的目光。

 

难受吗?龚俊对着他耳边问,要不要去吹吹风?

 

 

 

酒店私密性很好,宴会厅另一边有一个小小露台,半圆弧月牙形状,朝里凹进来的设计,摆了几张茶桌椅,还有一个能点鸡尾酒的开放式吧台。龚俊一路跟在张哲瀚身后半步,边走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想了想又觉得张哲瀚此刻应该也不太需要多一件衣服,干脆搭在臂弯里,陪着他走到露台边,两人并肩站在角落阴影里。

 

张哲瀚把手臂错着叠在围边玻璃的平台上,伸长脖子迎向荡过来的细风,闭着眼睛不动,像一只等待蝴蝶落在鼻尖上的小猫。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对龚俊说。

 

龚俊侧着身面朝向他,单手撑在他旁边,风把开了的衬衫领口吹动,两横锁骨风流而明显。“原本不知道要来的,”他说,“陆导邀请了我。”

 

张哲瀚笑起来,睁开眼偏头看向他:“我是说电影节。”

 

“哦,”龚俊盯着他的眼睛,搭着外套的手插兜,低头调整了个舒服的站姿,望着张哲瀚的眼睛讲:“很奇怪吗?我有电影要上。”

 

身后大厅里的音乐离得远了,乐器声被风卷着飘散,光影都显得靡靡,斜着打落在龚俊身上变成霓虹,他微微弓着腰面向张哲瀚,似笑非笑的样子很能让人着迷。张哲瀚眨眨眼睛,在他的注视下笑开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嗯,不奇怪,”他看着龚俊讲到:“是我说错了。”

 

而后两人又沉默下来,一段时间里没有再说话。

 

龚俊屈起手指碰了碰眼角,是他紧张时候惯用的标志性动作,张哲瀚看出来了,这么些年过去他这些小习惯还是没能改掉。我去给你要杯水吧,他听见龚俊对自己说,同时指了指身后的吧台,“那边应该会有,要不要加冰?”

 

张哲瀚点点头,说要。

 

“那你帮我抱一下,”龚俊转身过去前把外套递到他手里,嘱咐说:“冷的话就穿上。”他背着风在走,卷起来的袖口下面露出的小臂还是劲瘦,能看见青筋纹路,衬衫攀着脊背猎猎,肩膀宽得像岸,张哲瀚站在原地看着他过去要冰水,又看着他朝着自己走回来,扬起唇角笑的很可爱。

 

龚俊递给他水杯,张哲瀚接过来,另一只手又递回去给他外套,龚俊垂着手,指尖还沾着一点水珠,拿手背蹭了蹭裤缝,没有接。张哲瀚一边小口喝水,一边歪头很疑惑地看向他。

 

“张哲瀚,”龚俊突然看着他问,“我们分开多久了?”

 

张哲瀚被问得心头震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唇边不小心碰到半块飘过来的浮冰,凉凉的,挨久了也感觉到太冷。他抬头看着龚俊的眼睛,装模作样般思考了一下,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很久了吧,我记不清了。

 

龚俊在听完他的回答后垂下脸,张哲瀚能感觉到他在失落,眨巴着眼睛期望落空。夜色原本是浓的,被各色灯光映照得深深浅浅,张哲瀚偏过头不忍心再看他,余光瞄见龚俊把外套从他手里接过去了,又撑着围墙边缘站到他旁边。

 

“嗯,是很久了,”龚俊说,“想想《山河令》都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感觉还像是昨天一样。”

 

他其实想说“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想起来还像是昨天”,思考过后又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只要张哲瀚不想懂他就不会懂,不管再怎么说也还是尴尬。张哲瀚站在他身边,彼此相距不过五公分,目光交错时候却像是相隔一整个世纪般遥远。

 

又一阵风荡过来,张哲瀚没能固定好的长卷发在空中乱飘,贴着脸荡漾,他点点头回答龚俊“嗯”,喝了口水又讲,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龚俊皱着眉头看向他,望着他脸上很明显的两朵红霞,一副很不赞同的样子。张哲瀚用刚握过冰水的手贴了贴眼下,确实在发烫,有点羞赧地笑起来,摇摇头看着龚俊讲,我会注意不喝多的,谢谢。说完就要转身往里走,龚俊看不下去,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扯着他又回到身前,斜倚着围墙与他面对面。

 

张哲瀚,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会想起我吗?

 

张哲瀚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要他松手,看起来很不想回答,随意挣扎两下之后便放弃了,把冰水放在台子上,也斜倚着和龚俊对视,笑得很吊儿郎当。

 

“当然会啊,龚老师,”张哲瀚笑眯眯地说,尽管笑容很假:“你一直都是很好的演员,也是个很值得敬佩的对手。“

 

“你知道我没有在问这个。”龚俊很固执地不放过他。

 

“那是哪个?”张哲瀚眨了眨眼睛,还是很平静地看向他:“我不知道。”

 

龚俊愣了愣,手上的力道骤然就松了,张哲瀚很轻松地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两肘杵在台子上,塌着腰继续看向万丈高楼的外头,黑漆漆夜色里底下车水马龙。龚俊捻了捻指尖上的温度,低头苦笑一下,很不甘心地说,张哲瀚,你总是不肯说真话。

 

“我什么时候不说真话了?”张哲瀚随口接到。

 

“很多。”龚俊很认真地说,“我有时候能分清,有时候分不清。”

 

“胡说八道。”张哲瀚嘟囔着讲。

 

龚俊看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反驳。“是我当时太笨了。”他说,“有些话要是当时能分清,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龚俊,”张哲瀚不耐烦地讲,“你没喝多吧?”

 

张哲瀚莫名就开始觉得烦躁,跟龚俊站在一起吹风很烦躁,喝龚俊给他端过来的冰水很烦躁,听龚俊有意无意提起之前的事情更加烦躁。他明白这场对话再继续下去没意义,过不了多久龚俊就会跟他道歉,然后用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看向他,再继续说很多不合时宜的话。因此张哲瀚很想转头让龚俊闭嘴,话到嘴边又有点舍不得,拎着玻璃杯口不停划圈,看滚落下来的水珠晕开变成一道深色的边。

 

算了,没想到是龚俊先放弃了,甩甩头不再纠缠,挠着头发嘿嘿嘿笑了笑,展示了看着他讲,你回家吗?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张哲瀚本能地想要拒绝:“我等会儿叫人来接我就好。”

 

“谁啊,小雨吗?”龚俊手插兜耸耸肩笑着,回答得从善如流:“都那么晚了,你放过小雨哥吧,搭我的车不是更方便。”

 

张哲瀚很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很讨厌这种什么事情都被对方了如指掌的感觉,与龚俊曾相恋过太长时间而产生的熟稔默契在此刻通通变成这段感情留下的后遗症,跨越时间长河而来,轻易就能将人击溃。

 

“怎么?龚老师现在这么好心了?”他不露声色地掩饰了刚刚那点不愉快心情,也把语气放轻松,企图通过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这一茬儿,漫不经心地说,你送我也不顺路啊,这么晚了,还是说龚老师不嫌弃,愿意在我家里住一晚将就一下?

 

笑话讲得太贴近曾经就会变不好笑,玩笑开过了边也很容易让听的人认真。龚俊原本还想接着笑,听完嘴角僵硬在脸上,再想笑却是怎么都自然不起来了,像油画上被涂抹失误的一笔,望向张哲瀚的目光灼灼。张哲瀚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个玩笑讲得已经踩过界,转过脸来看着他想解释,龚俊却不给他机会,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大拇指指腹按上去,压着他眼下的潮红一路抹到鬓边。

 

“张哲瀚,”龚俊的眸子很亮,瞳孔沉得像雾霭,弯腰凑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邀请前男友回家留宿,怎么想也都是不应该犯的错。

 

“不好意思龚老师,”张哲瀚假笑两声,抬手挥开他的掌心,“我也就是客套一下。”

 

龚俊还是保持着那个弯腰凑近他的姿势,手被挥开后也并不生气,眼睁睁看着张哲瀚后退半步把自己从他身前挪出去,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笑容疏离又得体。时候不早了龚老师,张哲瀚看着他说,还是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祝你今晚愉快。

 

“有事。”龚俊看着他直起身,突然大步上前,抖开臂弯里那件灰色外套,不由分说地将张哲瀚整个人裹起来,冷着脸没什么表情,迎着张哲瀚骤然睁大的眼睛一言不发,卫衣和长外套搭在一起格格不入,龚俊还很细致地帮他把背后的兜帽翻出来,拢了拢让张哲瀚披好。

 

“既然是张老师邀请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龚俊说。

 

说完就推着张哲瀚换了个方向,手掌隔着外套抵在他后腰上,半搂着他往门外走。张哲瀚脑子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骂,龚俊,你想干什么?

 

“将就一晚啊,不是你说的吗?”他偏着头对张哲瀚笑了笑,抿着唇不露出牙齿,眼睛眯得弯弯,边走边掏出来车钥匙:“走吧,我没喝酒,可以开车,今晚就打扰张老师了。”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张哲瀚斜着眼瞪他。

 

“哎,张老师,别对邀请留宿的前男友这么骂。”

 

龚俊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垮着嘴角拍了拍他的后背,扶着张哲瀚穿过大厅里觥筹交错的各色名流,边走边说,“你今晚喝多了,我这是好心。“

 

去你妈的,张哲瀚抱着手生闷气。

 

 

 

06

 

上车之后张哲瀚没再说什么话,吹了风之后好受了很多,剩余的酒精翻涌上来让人觉得困倦,抱着龚俊的外套当作小毯子,歪着脸蜷在副驾上昏昏欲睡。龚俊给他调好座椅靠背,转过头认真开车,驶出地下车库时候张哲瀚闭着眼睛问他,地址不用我告诉你吧。

 

“嗯,你安心睡吧。”光线骤然改换,上海深夜的街头仍旧灯火阑珊热闹不歇,龚俊回答着,合拢五指用手挡了挡他的眼睛,张哲瀚忍不住在他掌心眨眼,睫毛开合时候扑腾着挠在他掌中的纹路上,有点痒。龚俊挡了很久,直到感觉张哲瀚是真的打算阖眼休息了,才慢慢地把手心移开,专心致志开车。

 

啧,张哲瀚咂了咂嘴,含混不清地说,龚俊,你是真的很烦。

 

龚俊笑了笑,没再说话。

 

张哲瀚的房子龚俊前些年来过很多次,地下车库都开的熟门熟路,甚至直到今日仍然怀疑对于这里的地址他记得要比房主本人更为清楚,因为张哲瀚从来不用淘宝,也根本不用亲自取快递。到达时候将将十一点左右,龚俊开得很慢,张哲瀚在他身旁睡了大半程,呼吸相当平稳。

 

停好车后龚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很温柔地叫醒他,为他解掉安全带,又在他仍然睡眼惺忪时候下车绕到另一边帮忙打开车门。张哲瀚眯着眼睛走出来,喝多了没睡醒,脑袋还是懵懵的,龚俊用外套把他裹好,扣着他的手腕去做直升电梯,分寸拿捏的很好,进到轿厢后就直接放开了,没让张哲瀚为难。

 

张哲瀚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看清了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后知后觉朝着他说谢谢。龚俊摇摇头,舌尖抵住齿根绕了小半圈,在快要到达前问他,开门密码换过了没有?

 

张哲瀚原本正在理自己乱了的刘海,闻言动作顿了下,没直接回答,说了句“我来吧”,在电梯门打开后率先走出去,按指纹开了锁。龚俊没追问,很乖的跟在他身后进门,路飞听见声音扑过来,蹦蹦跳跳抱张哲瀚的腿,看向龚俊时候眼睛睁得老大,好半天才慢吞吞走过来,低头轻轻嗅了嗅龚俊的裤管。

 

龚俊站在玄关处换鞋,很顺手地从鞋柜最下面一格拿出来一双一次性棉拖鞋,弯着腰一边穿一边抬头对张哲瀚讲到,他都不认识我了。

 

“认识的,”张哲瀚靠着墙站立,龚俊把拖鞋拿出来给他摆在面前,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对着龚俊讲到:“他只是太久不见你了。”

 

“哦,”龚俊点点头,半蹲下去摸了摸路飞的毛,说原来是这样。

 

张哲瀚家里整个布局跟几年前变化不大,大部分家具摆放还是老样子,只一些日用品增增减减,他一年四季为了拍戏在外面到处跑,真正能够回来的时间不多,干脆也就没花多少心思收拾。他进门后摇摇晃晃去给龚俊倒水,龚俊站在客厅里,手臂搭住沙发靠背环视一周,在电视屏旁边的立柜上看到很多之前送给张哲瀚的老式CD与碟片。

 

“你什么时候从上海走?”张哲瀚在进门后脱了卫衣,此刻只穿一件很薄的白色短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边递给他水边问他。

 

“明天。”龚俊喝了口水回答。

 

“哦。”张哲瀚想了想,抱着水杯嘟嘴,唇边还沾一点湿漉漉的水渍,很懒懒散散地往里走,龚俊跟在他身后,听见张哲瀚不回头地讲,不好意思哈,你的那间房被我用来堆品牌方寄给的各种礼物了,你等会儿,我给你收拾间客房。

 

张哲瀚把杯子随手放在桌上,皱着一张脸去衣柜里翻床品,龚俊看着那个杯子摇摇头,想说“张哲瀚你这样子放等以后要洗的时候又找不到”,又觉得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干脆也把杯子和他的放在一起,走过去帮他把床单之类的抱出来,从张哲瀚身后探出个头来问他,我什么时候还有过自己的房间?

 

张哲瀚愣了愣,仰起脸看着他说,你一直都有啊。

 

龚俊冲着他挑挑眉,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本来就是有的。”张哲瀚酒气上头之后变得好说话了很多,讲到这里顿了顿,咬着下嘴唇厮磨,似乎是没想好要不要说。龚俊低着头,怀里抱满了被子,顺着他的话头往前走了一步,靠得离张哲瀚更近,低着头看见张哲瀚的脸透成很漂亮的粉色,下唇沾了点晶莹水光。

 

“只是你每次来都缠着我,自己从来没睡过而已。”张哲瀚推了他一把,像是因为与他靠的太近了而觉得热,犹豫了一下边说边就要往外走:“后来我就忘记告诉你了,反正说不说都一样。”

 

“张哲瀚。”龚俊在他身后拖长了声音叫住他的背影,紧接着把怀里的床单被罩全都扔到床上,上前几步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他,手腕在张哲瀚身前交错,将他整个人都搂得紧紧的。

 

他歪着头,把下巴轻轻放进张哲瀚的肩窝里,又开心又满足地说,我从来不知道你给我留了房间。

 

“知不知道不都一样,”张哲瀚回答,“反正现在也没有了。”

 

龚俊摇摇头,很固执地说,不一样的。

 

“放开我,龚俊。”张哲瀚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索性也就没再挣扎,只是很疲惫地对着他讲,“我要休息了,你不该抱我。”

 

“张哲瀚,”龚俊没有放手,两厢手臂相叠继续抱紧他,语气听起来很无奈,说,“你这个人能不能有句实话。”

 

而张哲瀚皱着眉头,抬手去扳他的手,龚俊,你放开我。

 

“我是因为你才来的。”龚俊突然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吗,上海电影节我为什么来。”感觉到张哲瀚停在他怀里不动了,龚俊笑了笑,把脸埋在他肩头继续说:“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来的,今晚的聚会也是为了见到你我才会参加,张哲瀚,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干什么装模作样的。”

 

“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很想讨论这个。”张哲瀚仰着脸,在开了灯的卧室房间里看向前方的墙壁,眼神空荡荡没什么焦点。

 

“一年八个月又二十五天。”

 

龚俊不听他的,还在讲,“张哲瀚,我们分开一年八个月又二十五天,之前是骗你的,我一直都记得。”

 

“龚俊,”张哲瀚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试图打断他,“你别说了。”

 

“演唱会我看了,在国外有工作回不来,看的直播回放。新歌很好听,你唱的非常好,但为什么要说公主吃的是毒苹果?我给你的苹果都没有坏。”

 

“别说了行不行?”张哲瀚又重复一遍。

 

“春日到夏夜,骑士与巨魔,张哲瀚,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说没有想起过我。”

 

龚俊一直在笑着,一字一句说的很用力,伸出手指绕着张哲瀚鬓边散下来的发梢打圈,而后又轻轻帮他把头发都顺到耳后,指尖干燥温暖,触碰到张哲瀚发红滚烫的耳尖。

 

“张哲瀚,”他说,“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你也想我吗?“

 

张哲瀚没有再回答,自他怀抱中转过身来,仰起脸看住龚俊的眼睛。

 

下一秒他垫了垫脚,双手挂在龚俊的脖子上,非常急切又粗暴地将龚俊宽阔可靠的肩背压低,闭上眼睛按住他的后脑勺,不管不顾与他嘴唇摩着嘴唇热烈拥吻。龚俊搂住他的腰,掌心朝内按在张哲瀚的后背上用力推着他与自己凑近,接吻时候也闭上眼睛,两厢胸膛相抵,唇舌纠缠不清,这个吻刹那间浪漫生动如海上朝阳初升的黎明。

 

酒气沿着张哲瀚的口腔渡到龚俊嘴里时候像彼此交换一个渴望了太久的美妙梦境,张哲瀚吻着他感觉到渴,由可而望,吝着龚俊的呼吸短暂存活,拥抱着于暗夜同行。不知过了多久,张哲瀚抱着龚俊的脸抬起头来,红晕自眼下蔓延绽放直全身,整个人都炙热,眼睛湿漉漉一片水汽。

 

“龚俊,”他颤抖着唇齿问,“做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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